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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樟柯回家吃饭

[发布日期:2009-07-31] 来源:槽边往事  作者:和菜头 [字体: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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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起贾樟柯来就让人叹息。

最近,贾导上了新闻头条,俨然有爱国者风范,让人觉得很是陌生。回想他拍摄的《小武》,既没有讴歌美好生活,也没有讲述一个失足青年的可喜转变,就是讲述了一个落寞孤独的小镇混混的真实生活状态,显然与主旋律并不合拍。再看他的《三峡好人》,面对历史教科书将来都无法回避的宏大工程,他却用一本电影去讲述普通人的聚散离合。镜头里看不到对新金字塔的赞颂,反而处处流露出淡淡的哀伤。不能说是明目张胆地放毒,起码也算得上是所谓“调子低沉,反应了导演对社会伟大进步的明显消极抵触情绪”。

这样一个人,变成了这个样子,自然让人觉得很讶异。作为导演,受过北京电影学院的完备教育,贾樟柯不可能不知道国家、政府以及政党的区分。事实上,他以前的作品里区分得非常清楚,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现在的贾樟柯。如果贾樟柯一早就是那个“艺术无国界,艺术家却有祖国”的家伙,连国家政体都区分不清,大概今天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了。我这么说,并非是在讲糊涂就会无法扬名立万。而是说在导演的高位上,早已经被一群抢先数盲的家伙所占据,贾樟柯后知后盲,有所不及,自是无望。所以,贾樟柯辛苦多年,终于站住脚根,用自己的作品谋得一席之地。

退出墨尔本电影节,其实在理路上大大不通。这边大声抗议,愤而退出,那边顺势独占讲台,为所欲为。而举世为之关注,世人因此而仔细倾听,所以退出之举显然并不明智。对于外部世界而言,无非又多一例证:中国人蛮顸固执,不肯沟通。因为别人多见对话与辩论,习惯在观点碰撞中寻求真知。导演没有官方身份,即便要表态,也更具说服力。贾樟柯又不姓秦,何必如此决绝?真是爱国者,当为国家诉说。如何空出讲台,让国家的敌人大肆宣讲?

不过都可以理解。易地而处,如果你我经过十多年打拼,终于有了尺寸之地,自然得陇望蜀,希望自己的作品能为更多人看到,自己的电影能够获得更多投资。肉体都需要伟哥,何况艺术上的追求?所以,此前我们已经看到贾导明确多次明确表示,自己并不是艺术片导演。他很清楚地知道,再艺术片导演下去,就无法成为大片导演,晋升主流导演之列。在接受国外媒体采访时,他也直言不讳地说,想获得更多资金上的支持,以及更多院线发售的机会。所以这一次他如此乖巧,完全可以理解。贾樟柯也是人,也需要吃饭,而且也想大碗吃饭。

悲哀之处也就在于这里。贾樟柯和贾樟柯同一代人具有导演的技术,却不幸处在一个平庸乏味的时代。贾樟柯36岁拍《三峡好人》。张艺谋36岁时已经有了《一个和八个》、《黄土地》的金牌摄像头衔,《盲井》《老井》东京影帝的称号,并导演了代表作《红高粱》。而陈凯歌36岁时已经是《黄土地》、《孩子王》、《大阅兵》的导演。等到43岁时,张艺谋拍出了《活着》。42岁时,陈凯歌拍出了《霸王别姬》。贾樟柯到40岁出头的时候,能拍出什么影片来?列举这些无聊的年龄数据,是想说明一点:张艺谋、陈凯歌的崛起,大时代背景都在狂飙激进、思想解放的80年代中后期一直到90年代前期。而贾樟柯他们并没有这样的大时代,所以即便个人技术再好,观念再新,也很难在一个温温吞吞的时代里有所作为。他是否采取合作的态势,是否改变自己的线路,于事无补。

更大的悲哀在于,贾樟柯的个人发展经历上可以让我们看到,一个具有天分和才华的人,一个理想主义者,是如何一点点被现实所驯服的。导演本身是一项妥协的工作,向投资人妥协,向演员妥协,向编剧妥协,向天气妥协,向灯光妥协,向道具妥协,向剪刀妥协。但在一切妥协之中,向主流妥协,向大片妥协,则是具有决定性力量的妥协。当初所有的不妥协,乃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有妥协的条件,去接受主流的趣味和喜好,去争取肯定和支持,这是最具讽刺性的一幕,也是最值得悲哀的一点。大师之所以是大师,大匠之所以是大匠,有些时候真不是才华上的问题。

贾樟柯曾经说过那样温暖的话:“当一个社会急匆匆往前赶路的时候,不能因为要往前走,就忽视那个被你撞倒的人。”如今想来,这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。现在的贾樟柯,也许快要成为撞倒人的人了吧?急匆匆走在回家吃饭的路上,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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